中華民族在其漫長的曆史發展過程中，形成了自己非常獨特的，帶有民族共同性和普遍性的吉祥文化，并以其獨特的方式傳承和延續了幾千年。中國文化發展史上的吉祥文化可以說是無處不在，但受西方文化的不斷沖擊，造成我們許多人對中國本土的吉祥文化似乎都隻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内容好像都很熟悉，但是表達途徑和方式都忘記了，盡管它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是很多看起來好像又都很陌生。
中國吉祥文化，從内容上講，應該是中國民衆最為關注、最希望得到東西。一般而言，中國傳統吉祥文化的基本内容主要為福、祿、壽、喜、财和子嗣。在各種重大節日中，人們會選擇通過各種各樣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這些願望。例如，春節期間，人們常常通過口頭祝福，或者通過購買和交換禮物，或者通過張貼春聯、門神、年畫、剪紙等裝飾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新年願望。從某種意義上講，福、祿、壽、喜、财和子嗣的概念我們都知道，關鍵是中華民族是通過什麼方式，具體來說是如何通過物質的，或者說美術的方式表達這些觀念。
福，通常是以書寫在紅紙上的漢字“福”來表達。春節期間，許多家庭都會在大門上貼“福”字，有的時候“福”會倒着貼，寓意“福到了”。此外，人們還可以懸挂“福神”的圖像年畫，“福神”通常與“祿神”、“壽神”一起出現在年畫中，并稱“福祿壽”三星。除了文字和畫像，民間還有一些動、植物常被用來表現“福”，如“蝙蝠”、“佛手瓜”（諧音福）等。民間美術中常出現蝙蝠，如“平生五福”年畫畫的就是五隻蝙蝠從瓶子當中飛出來的畫面，“瓶”諧音“平”，有平安的含義。何為五福？根據上古典籍《尚書・洪範》：“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甯，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民間美術則多以五隻蝙蝠來表示五福。無論采用怎樣的方式，民衆在一年伊始求福的願望被充分地表達了出來。
在民間美術中，蝙蝠可以跟許多事物組合在一起，構成吉祥寓意，如與兩枚銅錢組合在一起，寓意“福在眼前”，五隻蝙蝠與桃子組合在一起寓意“五福捧壽”，與桃子、磬、桔子組合在一起，寓意“福壽吉慶”，與桃子、石榴組合在一起寓意“福壽多子”等等。
這些蘊含吉祥寓意的圖案不僅曆史悠久，而且非常普遍，幾乎是無處不在，大到中國傳統建築、服飾、飲食、日用器物，小到生産工具、文玩用具、遊戲器具、錢币、玩具等，都可以看到這些帶有吉祥寓意的圖案，如瓦當、花錢、刺繡、剪紙等。人們用這些吉祥圖案裝飾自己的生活，表達自己對生活的追求和對未來的期許。
與“福”一樣，“祿”和“壽”在民間的表現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祿，代表功名利祿，有的時候以“祿神”的形象出現，有的時候則以官帽、公雞（突出的雞冠象征官爵之位）、梅花鹿（諧音祿）等形式出現在吉祥圖案之中。例如，筆、銀錠、官帽放在一起寓意“必定升官”；将官帽、玉帶、小船組合在一起，寓意“冠帶傳流”等等。
壽的概念在民間更為常見，除了以壽星的形象出現，民間還常用桃子、百壽字、绶帶鳥、白頭翁、貓和蝶（諧音“耄耋”）、龜鶴、靈芝草等來象征長壽。例如，将壽石和木蘭組合在一起，寓意“必得其壽”，其中的壽石象征長壽，木蘭又稱木筆，諧音“必”，因此有必定高壽的含義。将貓、蝶和牡丹組合在一起，就有了富貴耄耋的寓意，因為牡丹花在民間又名富貴花。
求子嗣也是中國吉祥文化的一個重要内容。千百年來，多子多福的觀念經久不衰，直到現在，依然在民間占有重要的地位。在中國傳統觀念中，人是萬物的中心，但是，人的生命畢竟是有限的，人們無法超越死亡的界限。盡管如此，古人并沒有選擇宗教作為尋求永恒的生命的途徑，而是把自我生命的延續寄托在後代的身上。這就是說，人的後代，尤其是男性後代，不僅僅隻是将我們的姓氏傳了下去，同時，還将延續人們的生命。因此，繁衍後代，接續祖先香火制約、控制着人們的生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知被多少人奉為真理，成為多少人的生活準則。更有甚者，将結婚看做是傳宗接代的工具。
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生殖崇拜成為中國民間吉祥文化中的一個永恒的主題。中國民衆從遠古時代就意識到了“陰陽合而萬物生”的道理，因此，在民間美術中，陰陽組合作為生命繁殖的基本源頭的圖形随處可見，俯拾皆是。一般來說，魚、鳥、蝴蝶、雞、蛇、獅子、猴多指示陽性，而蛙、蓮、兔、桃、花、石榴、葫蘆、瓜、繡球多指示陰性。民間圖形往往是把指示陰性和指示陽性的象征物進行兩兩組合，如“魚穿（鑽）蓮”、“鳥站蓮”、“蝴蝶生子”、“榴開百子”、“瓜瓞（蝶）連綿”、“猴吃桃”、“蝴蝶采石榴”、“蝴蝶撲金瓜”、“獅子滾繡球”、“梅花小鳥”等，通過這種組合暗示創造生命的基本道理。
喜女神（甘肅）
蓮裡生子（甘肅）
從這些造型的基本構成中又派生出許多吉祥組合，如“連（蓮）生貴子”的造型可以是由蓮花和娃娃組成，也可以由蓮花、樂器笙、桂樹枝構成。“多子多福”常由石榴、西瓜等子粒較多的瓜果與桃、佛手等組合在一起。“子孫萬代”常由帶着枝蔓的葫蘆和孩子組合在一起。其他還有“觀音送子”、“麒麟送子”、“天仙送子”、“天降麟兒”等等。
中國吉祥文化圖案有着固定的結構形式和構圖規則。從下圖看，西安半坡的人面魚紋圖案與當代的民間剪紙魚娃娃的圖案在構圖上非常相似，即人面的兩側裝飾有魚的圖案，另外，頭頂上也有一個裝飾性的三角形圖案。
首先，我們相信西安半坡時期的人面魚紋與當代的魚娃娃剪紙從結構上講有着一脈相承的關系。也就是說，當代魚娃娃剪紙其實就是古代人面魚紋結構形式在當代的一種延續。民間美術的結構形式類似于語言中的語法結構，這種結構一旦形成并被人們所接受，其形式就會固定下來，并成為一種表述工具。日常生活中，人們會按照語法規則将詞語組合在一起用以表達、交流和溝通，同樣，人們也會根據民間美術的結構規則将圖形組合在一起，用以表達自己想要表達的内容。所以我們說，當代魚娃娃剪紙，從結構上講，延續了古代的結構形式。
其次，這兩組圖畫雖然相隔幾千年，但表達的觀念卻是相同的，那就是人們對生命起源的關注和認識，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陰陽合而萬物生”。兩條魚可以認為是分别象征陰、陽兩種元素的“陰”魚和“陽”魚。中間的人代表的是“生命”，頭頂上的三角形符号則寓意“神聖”。剪紙“魚娃娃”中的兩條魚也是陰陽魚的意思，頭頂上的鳥和荷花分别屬于“陽”和“陰”，鳥啄荷花的造型也具有明顯的陰陽相合，創造生命的意識。總起來說，這兩組圖畫所表現的應該是“生命之神”和“繁衍之神”的觀念，是人們用美術的方式表達出的他們對生命的起源的理解。
民間美術在任何有意義的構圖中，我們都可以發現陰陽兩種因素的象征物。一直到現在，這些傳統的動植物還是我們進行民間美術創作的基本素材。因此，在民間美術的發展過程中，陰陽觀念作為一種傳統一直延續到現在。
另外，中國民間吉祥圖案中還有一種常見的構圖方式，即“異物同構”。所謂異物同構，就是選擇自然界中各種事物的一部分，再重新組合為一種新的事物，盡管這種事物在世界上并不存在。例如龍的造型就是中國人根據這種造型觀念創造出來的一種傳統形象，而并非是一種由不同氏族結合在一起後，人們把象征各個氏族的“圖騰”物組合在一起的産物。中國人喜歡根據自己的理解和感受來進行創造，當他們需要對某種思想感情，如陰陽相合、牝牡相交的思想，做出表述時，他們會把代表陰和陽的兩種物體疊合在一起，如“魚蝶”合體的娃娃枕，“虎蛇”合體的布老虎玩具、“人面魚”的香袋等，而不在乎這種合體的造型是否符合自然法則，是否合理。
總之，中國吉祥文化已經流傳了幾千年，我們不僅肩負着認識、保存、傳承吉祥文化的責任，更有将吉祥文化發揚光大的義務。
作者：王娟 北京大學副教授，民俗學專家
